煦涵

【朱一龙水仙|齐衡×花无谢】欲采蘋花不自由


 “我叫花无谢,只要我在,花就永远不会落。”






¹╱一朝花开傍柳,寻香误觅亭侯



春光融融,园子里的花绚丽得如同堆锦刺绣,桃红梨白飞于廊前中庭,落在流觞曲水,令人越发觉得春深似海。



花满天领着外客往前厅走,偏巧路过园子看见乱红中有一个青蓝色的身影在左顾右盼蹦蹦跳跳,他心中掐算一下时辰,厉声道:“无谢,你做什么呢。”



无谢被大哥不怒自威的声音吓得一搐,捧着一大簇花花草草惊慌地转过身来,忽然想起自己是逃了学究的课偷跑出来折花的,又连忙把手中那花团锦簇欲盖弥彰地藏到身后去,只作低头不语。



当着外人的面,花满天纵有满腔怒火也只得作罢,他重重咳了一声,旋即看见面前弟弟委屈地撇了撇嘴——这原本是无谢惯用的伎俩,却因着无师自通的唬人本事并上分外出众的模样,府邸上下无人不见之心软,遑论花满天平素便极其溺爱自己这个弟弟,此时早已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:“再给我瞧见,我就去回禀父亲,让先生独独教你一个。还不快见过齐小公爷。”



无谢懵懵懂懂抬起头来,方看见大哥身后还立着一个人,一双翦水眸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。那人着一身青灰丝锦,领襟旁用玄墨刺了极大的几朵铅白芙蓉,阔叶云瓣,泼墨一样沾满了整个肩头。



这样招摇的衣服,眼前这人却能不被这衣裳将清逸贵气压下去,着实是君子端方,温其如玉。只听大哥对他简言道:“齐国公府的小公爷。”复又对那人说道:“齐世兄见笑了,这是愚弟无谢。”



原来他就是齐衡——齐国公和平宁郡主的独子齐衡,十六岁中举,去年中进士入翰林院,是一等一的出挑人物。



无谢时常和姊妹们厮混在一起,更听说京城的小姐们私底下将齐衡视为京城第一美男,饶是他这个素来讨女孩子欢心的,碰上齐衡这般的翩翩少年郎,也只有“蒹葭依玉树”的命。



花齐两家本是世交,门下子弟常有走动,只是齐衡的父亲国公爷袭爵前做了国朝的盐使司转运使,彼时齐衡时常随父亲四处奔波,一年里有大半年都不在京中,因此无谢长到十七八岁才头一次见到齐衡。



无谢端端正正站好,执拱手礼,朗声道:“齐世兄好。”



齐衡作揖回礼,问他:“二弟折这么些花做什么?”



无谢不曾想初识齐衡辄会这样亲昵地唤他,他怔愣了一瞬,自然而然答道:“想送到姐姐妹妹和老太太那里去。”



“我们也是要往老祖宗屋里去。”花满天看他攥着好一大把花枝,从他手里接过来,“那一道去吧。带了帕子没有?先擦一擦,老祖宗看到你这只泥猴,又要骂了。”



“才不会呢,老祖宗最疼我。”无谢去摸内袋里的帕子,却一怔,这才想起来今日一早就给四妹妹擦胭脂用了。他无一备用,大哥一个行军打仗的武人又从不带这些细碎物什,发愁之际,一只白皙圆润的手将绣着两根青竹的帕子递到他眼前:“拿着用吧。”



从那之后齐衡倒是时常到花府上做客了,他向来是最温润的好脾气,无谢又生性大方随和,不过几日就和齐衡亲近了起来。一日一日相处中,齐衡方觉得无谢越发可爱——初见那日的逃学是家常便饭,同他亲近后十篇策论有十篇是凭着撒娇的本事央自己代写出来的,可在读书上过目不忘的天赋禀性却是令他自叹弗如,琴棋书画样样得心应手,跑马打球也是个极难对付的厉害角色。



只因为他是花家次子,鲜少被要求做些什么,所以比旁人都贪玩好些。连宁远侯夫妇这一对出了名的快活神仙听他到府里说起无谢,皆道:“汴梁城里谁不知道,花家二少爷,最是飞扬不羁,活得像太阳。”



那怕是最能吃的太阳。齐衡看着眼前这只吃碧涧豆糕而两颊鼓鼓的小松鼠,忍不住这样想。



“你吃慢一点,别噎着了。”齐衡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人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点心,险些用强才给那人灌了一杯茶水进去。他将一旁还未打开的两个食盒交给下人,嘱咐道:“还给你带了雪花酥、栗糕和水晶皂儿,今儿不准吃了,仔细积了食。让他们拿下去存着,明日再启出来。”



小松鼠立时丧气地撅起嘴,齐衡看见,忍不住点了点那人的鼻尖,眼里的柔软几欲溢出来:“你啊,总是把不高兴摆在脸上,这样叫旁人瞧了去,旋即便知道了你的软肋,白白让他们欺负了你。”



“元若哥哥不是旁人。”无谢小口小口喝着齐衡给他晾好的龙井,舒服得笑眼弯弯,“我只让元若哥哥知晓我的软肋,元若哥哥从来不欺负我。”



“好好好,你说的都对。”齐衡看着无谢嘴角的碎屑,无奈地拿出帕子给他擦了,怕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的欢喜,“我这一辈子都不欺负你。”



无谢满双十那年,齐衡送了他一份大礼。



原本因着是个整生日,又要行及冠之礼,按规矩府里原本是想给这个宠爱万千的小祖宗大办一回,可老祖宗一早就传下话来,说一切都依着无谢的意思办。无谢既得了老祖宗的话儿,由着性子只请了三五要好的朋友赴宴。帖子于宴前十日由他亲手写了递出去,谁知次日他歇午觉还没起便听见凝雪掩着笑走进来,催他起来洗漱。



他两眼惺忪,嗓音倦懒而黏重,仍是想赖一会子:“何事啊这样急?”



凝雪跟在他身边多年,身子小力气却大得出奇,拽着他一只胳膊道:“不为来了,在外头候着,说是齐小公爷请您去国公府呢。”



无谢一直迷迷糊糊,直到听到这句话登时清醒,心中大乱:“怎么才叫我?!快快快,先让不为进来等着,问清楚郡主娘娘平日里的喜好,我要一同带去。 ”



国公府水廊玲珑曲折,无谢手心里全是汗,心如擂鼓,只觉着不安。其实他少有这样的时候,尚书府家的二公子,随父兄面圣都是有过的,他面上活泼无拘束,内里却是极安定宁和的脾性,纵使在御前亦是宠辱不惊。



不为被他这模样逗得一乐:“二公子宽心,我们哥儿也在娘娘处坐着等您呢。”



无谢勉强笑了笑,由不为领着踏进正厅。齐衡今日休沐,但齐国公不在府中,外间空着,一侧竖一面极大的兰草檀木屏风,枯黄色的软纱上绿沈的草丝簌簌垂坠下来,绿丛中惟有疏落的白花昂首向上,如同栖在画中的雪。



屏风后是女眷说话的内间,隐约传来话音与轻笑,不为已经退到厅外候着,无谢绕过屏风向里去,果然看见齐衡正偎在郡主身边说笑。见到他来,齐衡眼前一亮,朗声叫他:“无谢!”



无谢见礼,不卑不亢道:“世伯母懿安。世兄好。”



平宁郡主面上温婉和煦,接过无谢提来的碧玉糕更是和颜悦色,她拉着无谢在自己身旁坐下,将花家长辈的身体细细关照了一遍,无谢稳当地一一应了,丝毫没有旁家将门之子的莽撞,这样周到的谈吐和处变不惊的平和心境,在世家大族的孩子中间,是难以挑剔的。



平宁郡主只消和他说了几句话儿,便冲着齐衡调笑道:“少见你这般坐不住,怎么?嫌我同无谢磨嘴皮子了?”



齐衡见母亲这样喜欢无谢,更是心情大好,及冠后少有地同母亲撒起娇来:“怎会?儿子见母亲难得乐意多说几句,高兴都来不及呢。可是母亲,儿子叫无谢来是要送他生日礼的,母亲把无谢的魂儿都勾去了,教儿子如何比得过母亲。”



平宁郡主将团扇往齐衡头上一扑,作势要打他,嗔笑道:“什么时候学的这油嘴滑舌。”她扫过一旁无谢羞得发红的耳朵,又道:“去吧。”



“那儿子先告退了。走!”齐衡端端正正行了礼,还未及无谢作出反应,牵过那人的手握在掌心里就沿着游廊到自己院子里去。



国公府三进三重处处端庄,齐衡的院子里比之他的自然也少了好些颜色,独几根青竹并上一丛牡丹植栽在游廊边上。他在庭前等着,齐衡冲进屋里拿了一个木盒出来塞在他手里,道:“送给你的及冠礼,快瞧瞧喜不喜欢。”



是一块玉佩。一整块淡青的羊脂籽玉,肌里内含饭渗,极为珍罕。一摹春桃雕在圆形的玉石中央,连极纤极细的花丝都栩栩琢在重重叠叠的花瓣里,娇俏非常。



无谢素来喜欢花草,这样精巧的物件简直爱不释手,他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,后知后觉才想起要道谢,抬头的瞬间,才注意到齐衡今日穿了一件象牙白的常服,肩上用雪银线刺了纤细修长的兰草样式,赤金的腰封隐隐绰绰藏于桃红和霜白的含苞牡丹后头,他一双眼眸晶莹透亮,身旁柔嫩的牡丹花丛团团簇簇,映在他的眼中千叶重瓣,衬着他隽永如水清华如木,吐息都仿佛带着清凉幽甜。



无谢平日是多么伶牙俐齿的人,这一会子也只能呆愣愣地瞧着齐衡那一双水波潋滟盈盈含笑的眉眼,干巴巴地道一句:“二哥哥好看。”



齐衡笑意更甚,烟波流转处脸颊悄然变红,他攥紧一双拳头上前一步,直直盯着无谢许久,支支吾吾问道:“无谢,我、我只问你,你心里可有我?”



齐衡生于富贵巨家,端方矜持、谨慎持重都是自幼调教来的出众,可遇到一个自己心悦的人却只会直白抛出。先前他见顾廷烨求娶明兰时的瞻前顾后,也是不解,如今到了他自己身上,方才知道小心翼翼的滋味。



无谢同他认识这几年,今日算是开了眼界,他头一回见到一个也会冲动,也会抛开规矩放下矜持的元若哥哥,仍旧这样好,好得他只想一个人霸占着不让外人瞧。他咧嘴一笑,回答更是磊落:“有的。”



他将手背到身后,踮起脚尖伸头更靠近齐衡的脸,“我就是喜欢元若哥哥。”



很轻很软的触感,带着温热和幽香,令无谢登时傻在原地。



方才,元若哥哥亲他了?



齐衡趁他走神不备,一把将他抱起来转了两圈,眼角飞扬如鬓,恨不得今日就把他拦在府中再也不放走:“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,门当户对,母亲定能答应。改日我就让母亲登门提亲。”






² ╱花开花落几番,满地无人管



平宁郡主进来时不为正在给齐衡缠披风的系带,他本就忐忑不安,听到外面侍女跪地请安的声音手下一顿,也要跪下去,却听齐衡沙哑地低喝道:“谁允你停了?”



言语间平宁郡主已在屋内站定,不为立刻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,齐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地上意欲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的不为,淡淡地朝平宁郡主拱了拱手权当作礼,干脆自己动手系起来。



平宁郡主见齐衡不管不顾的模样,心中不免焦急起来:“你起着烧,又要做什么去?”



“去照顾无谢。”齐衡脚底虚软,手上却不敢停下来,“无谢现在喝不下汤药,我已经昏睡了一夜,怕是要耽误他吃药。”



几日来齐衡几乎水米未进,两颊深深凹陷进去,连发烧的红晕都遮不住眼下青黑面色惨白,平宁郡主心中挣扎几番,才艰难道:“邕王的女儿嘉成县主,对你一见倾心。”她细看齐衡神态淡然,不曾有变,才继续说下去,“邕王妃的车驾,已经在来府的路上了,你——”



轰然一声巨响,紧接着是瓷器落地四散的碎裂之声,生硬地截断了平宁郡主的话语。整盘的果子滚落在地,碎瓷伴着果子砸在不为的手上,他却一动也不敢动,平宁郡主亦被吓得噤若寒蝉。一时间屋内寂然无声,有一枚果子在光洁的地板上滚了几圈,碰到桌脚,又轻轻停下来。



“母亲,您知道,他有多疼吗?您知道他为了救我差点死去吗?!”齐衡紧握双拳,骨节发出悚人的“咔咔”声,他双目猩红,盯着窗外那一丛牡丹,“那样长的一只箭羽,他想都不想就挡在我身前……”



他再也说不下去,只觉得窒息。



他死死捂着无谢的心口,滚烫的血从那里流出来,而无谢如同一只奶猫一样安静地睡在他怀里,任凭他如何呼喊都不答应。花府上下乱作一团,药一碗一碗灌下去,又顺着无谢的唇角一股一股流出来,他连更衣都顾不上,一口一口哺过去,日日夜夜守在床前,直到高烧将他的意识夺去,他的无谢都没有醒来。



“您现在还要同我提那个县主?”齐衡噗嗤一笑,这一笑颤得让盈满的眼泪都淌出来,他转首盯住自己的母亲,“无谢有哪里不好?若没有他,儿子早已不再这世间。好,儿子知道母亲看重什么,无谢父亲是兵部尚书,大哥是抚远将军,老祖宗更是大长公主一品诰命,这样的门楣家世,母亲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?!”



平宁郡主道:“绝无不满……”



“那小公爷是对嘉成的门楣有所不满吗?”远远地,廊中传来一个妇人清丽却肃然的问话,裙裾曳地,齐衡望过去,便见邕王妃领着个捧了婚书的女使从灯火昏黄的水廊聘婷走来,一只坠了数颗珍珠的九转盘丝金步摇簪在她乌云般的发髻上,随着她的步子簌簌有声。



独独他不肯行礼,邕王妃也不怪罪,摒退了屋中所有人,只留下他背对着座上尊贵之人,默然颔首立在原地。邕王妃叹了一口气,问道:“小公爷,花二公子可好?”



没来由的一句话。电光火石之间,齐衡倏然明白了一件先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,他目眦欲裂,千百句质问的话在喉头滚落,停了足足半刻钟,终究又咽进了肚子里——还有什么好问的?



天子脚下,皇亲国戚,这样明目张胆、不择手段又草菅人命的勾当,他觉得自己多问出一句都要恶心作呕。只听邕王妃在身后又道:“小公爷真以为,若没有嘉成,你就能娶花二公子了吗?”



齐衡心中涌起阵阵恶寒,只是冷笑:“王妃想听实话吗?我父亲母亲原本极其喜欢无谢,如若没有县主……”



“他是萧家的孩子。”



短短七字,齐衡耳边踏过千军万马,有冰冷的长戟刺过银白的甲胄,发出一阵生涩尖锐的巨响。他极慢极慢地转过头去,眼中只余了难以置信,却听邕王妃继续道,“小公爷,我不必瞒着你,他是萧家的孩子。那孩子身上所背负的,是诛九族的大罪。你若娶了他,他日一招不慎东窗事发,齐国公府百年基业,皆毁于此。”



邕王妃一派忧心忡忡,神色与口中卑鄙的话语大相径庭:“当然,以小公爷的痴心,未必会怕这样的要挟,原本也没什么,可不巧的是,我和王爷知晓了这个秘密。既然知晓了那孩子是萧家的遗腹子……眼下这个境况,且不说嘉成能动那孩子,这样的事情若是我和王爷捅到陛下面前去,自然也能轻易要了那孩子的命。你一日不答应这门婚事,那孩子便多一分危险。”



她垂眸叹了口气,仿佛她才是那个百般无奈之人,摇头道,“小公爷,你别无他路可走。签了这一纸婚书,那孩子也就平安了。”



不急不躁的一段话,字字诛在他心上。齐衡方知晓邕王府的好手腕,怪不得连母亲都要礼遇三分。



退无可退避无可避,他们用无谢的命逼他,他的确无他路可走,连自裁都不能。



他面无表情,眼泪却一串一串冒出来,直哭得嘴唇发青浑身发抖,也未发一语。他颤着腕子将那盛放婚书的楠木方盘端起来,这样了无声息的悲恸,携着不甘、不愿、不能的绝望,揪得邕王妃都不忍心瞧。须臾之间,齐衡的脑子却奇异般地冷静下来:“即使……我签了婚书,我……又如何得知,王妃和王爷不会把此事捅到陛下面前呢?”



邕王妃被问得一愣,正意欲开口解释,齐衡忽然将方盘往桌上一掷:“我签。”他几笔添上自己的名讳,又咬破手指按上手印,片刻不过,一切都尘埃落定,快得连邕王妃都没缓过神来。



血一点一滴落在齐衡洁白的衣衫,暗红的血丝渗进绸布。他目光恍惚茫然,像是变了一个人,出口的话语却能结成寒冰:“成婚之前,望王爷王妃遵守约定,否则县主,约莫就只能与我的尸体成婚了;成婚后,若王爷王妃不能继续保守这个秘密,那县主的性命,恕元若也不能担保。”






此生也只能如此了吧?齐衡坐在马车里,看着车窗外人流如织,绝望地想——无谢已醒来数日,他与嘉成的婚宴请帖业已陆续送至各府,花府的帖子虽有他的吩咐能拖则拖,是最后一张帖子,大抵也就快要瞒不住了。



他进屋时无谢正半坐着,他整理好仪容神情,笑盈盈地走过去,无论外面乱成什么样子,对着无谢他总是伪装得天衣无缝。他温柔地拍了拍无谢的脑袋,举起手中的食盒冲无谢示意:“今日感觉如何?昨日你说世伯母不给你吃点心,我悄悄问了太医,他说你若真是嘴馋,可以用些软烂的糕点,所以呀,”齐衡将食盒打开,挑了块雪白的方糕递到无谢嘴边,“我偷偷叫厨房用槐花露和樱桃汁做了小方糕,尝尝看。”



“小公爷。”无谢微微一偏头,躲过了嘴边香甜的糕点,只盯着身前织锦的被子,“小公爷,无谢受不起。”



“好好的,这是生的哪门子气?”齐衡哭笑不得,以为是昨天他逼他喝药时闹的脾气还没消,柔声哄道,“我又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?”



无谢猛地抬起头来,直勾勾地盯着齐衡的眼睛,盯得齐衡心中隐约恐惧起来,才艰难开口道:“嘉成县主……想必是位良人,才入得了郡主娘娘的眼。”



齐衡整个人都如同冻住了一样,手中的点心猝然滑落,他张了张口,却说不出一个字来,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谢的话一步一步将他推出去:“小公爷,只要是你选的,我就都觉得好,你也不必觉得欠我。”无谢抬起头的一瞬,眼泪倏忽从眼眶滑落,却是闭着眼不愿再看他,“这是我唯一留给小公爷的话,无谢乏了,小公爷回吧。”



这仿佛是他和无谢认识后头一回这样快地离开花府,这几年时常进出的那扇大门,不过一个时辰,以后恐怕再难进入。



齐衡坐在马车上,他木然地盯着手中的玉佩,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一样。



“……这是小公爷送给我们公子的及冠贺礼,公子叫我还给小公爷,公子说这礼物太贵重了,他不能收下。”



那该是他同无谢认识后的第一个暮春,花府女眷众多,四处皆是花丛花树,彼时乱红齐飞,如同漫天红雨,齐衡伏在窗边,望着外面落红成阵,忍不住喟叹:“这样鲜妍的花,也只能赏这几个月,可惜了。”



“不会啊!”无谢正用工笔画他,那人难得肯作一回繁琐的工笔,彼时那幅画已经画了七八日,只剩下一些细节处还要增补,他回过头去看无谢,对上他疑惑的目光,无谢的笑容艳若桃花:“因为我叫花无谢啊,只要我在,花就永远不会落。”



于是他命人雕了这一枚桃花佩,巴巴地送到无谢眼前去,他想将花刻成最美的模样,同他的名字一样,此生不谢。



烧几乎是片刻间起来的,这些天他断断续续地烧着,又一心扑在无谢身上,察觉不到自己身上异常的热度。他仍能如常地往房里走,只不过觉得浑身像是泡在了数九隆冬的湖水里,连牙齿都打着颤。路过中庭时他慢慢停了几步,恍恍惚惚望着中庭的花丛,唤道:“不为。”



软倒之前,他只记得自己问了不为一句:“庭前的花,是不是落了?”






初夏荷叶露尖的时候,顾廷烨找了个由头请齐衡过府中小聚,顾廷烨见齐衡瘦了几圈憔悴非常,哪有半分做新郎娶新妇的春风得意,心中一时感慨,但听齐衡甫一出口就问他:“如何了?”



“我昨日便称了病,今日让人放了风声出去,说是旧疾积重难返,陛下果真赐了御医来,明兰已经细细问过话儿,说今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,只不过……”



顾廷烨话锋一转,看着齐衡立时目光灼灼,双手撑在膝上青筋毕露的吃人模样,忙安慰道,“当日凶险你是知道的,这病根怕是坐下了,日后若遇上阴雨湿冷,总不会太好过,但你不要太紧张,好在他年纪轻底子好,御医说了,只要仔细调养着,大好也未见得是虚言。”



齐衡一口气吐出来,心下难得松快了一些。他忍了许久,忍到一应婚中礼仪都停当,才央了顾廷烨替他想法子问出些无谢的身子来。



他抓起桌上的酒壶直接饮下,一整壶恩堂春眨眼功夫便一线入了喉,吓得顾廷烨险些话都说不利索了:“我的祖宗,三省激赏库里的酒你就这么灌啊?”



下人约莫早就得了当家主母的吩咐,又将酒端上来,齐衡仍要去够,却被顾廷烨一把按住,他冲顾廷烨惨然一笑:“二叔,连你也让我不痛快吗?”



顾廷烨看了他一会儿,索性拿了酒杯来替他倒上,蹙着眉头担忧地望着他:“许你喝,但也要慢慢地,我知你难受,今夜我陪着你喝。”



四五壶酒下肚,顾廷烨有酒量撑着,齐衡本就不善饮酒,早已是目光涣散,顾廷烨叹了口气,“小时候咱们一同在盛家读书,你看不懂明兰,那时候我就同你说,将来你若有了喜欢的人还不够,那人要同你门当户对才行,郡主不会刁难,你也不觉为难,如此才是最好的。”



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小些许却远不如自己自由的侄儿,忍不住心疼道,“这些年你待无谢的种种我都看在眼里,我原想着你福气好,碰上个你喜欢的,境遇也和你相像,你家里断不会不答应,谁知又……”



“二叔,她是想要我。”齐衡喝得脸颊酡红,双眼迷离,他满不在乎地讽刺一笑,手中一松酒杯滚到了桌边,“不就是要我吗?那便遂了她的意,以后日子由着她折腾去。我要无谢一生安好。”



齐衡站起来,跌跌撞撞往外走,廊下昏黄不明,顾廷烨生怕齐衡摔着,忙追上他将他架起来。



齐衡的泪一串串划过下颌,檐下灯笼照得脸上晶莹斑驳,他嘴中含混不清:“二叔!二叔!外面的人看着……觉得我们……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,开心地笑出来:“可笑。可笑!哈哈哈哈哈!”



“不为呢?!叫他告诉他家娘娘,元若今日就歇在我这里!”顾廷烨声音一出,不为即刻从廊中小跑过来,他支支吾吾,瞧着宁远侯爷那张山雨欲来的脸硬着头皮说下去:“侯爷,方才郡主娘娘遣人来传话儿,要公子回府,小的挡了回去,娘娘又说……”



“又说什么?!他们还想如何?!”顾廷烨陡然拔高了嗓门,硬生生喝断了不为的下句,说出话来只咬牙切齿怒不可遏,“他们把好好一个男儿郎逼得将自己当成是物件儿一样卖出去,逼得他见了爱的人像躲瘟疫一样看都不敢看一眼,逼得他把自己的心剜出去活活疼死也不能讨个谅解,他们还要做什么?!”



不为答不上来——是啊,还要让公子做什么呢?情也断了,心也死了,他们还要公子如何呢?



不为看着自家公子的身形日益清瘦,看着申辰之乱嘉成县主死于宫中,看着一朝天子一朝臣,萧氏得到平反,花二公子变成了萧公子,不为觉得遗憾,觉得难过,觉得意难平。






新帝登基,第一桩婚事指了萧家小姐给花家二少爷,这是莫大的恩典,由陛下亲自下旨,将无颜指给花家,喻示亲上加亲。无谢不敢轻慢,一应礼制仪制忙活了足足三个月,直到无颜出嫁前的最后一夜,才有一些做兄长的怅然若失。



他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许久,望着窗上布置的大红喜字,和衣架上早已备好的礼服,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某个夜晚,那人的喜服定然比他的鲜艳许多倍,不知那人心里又是怎样的念头。



外面有无颜敲门,无谢回神将人迎进来,看小妹欲言又止的模样,只当她是紧张:“你自小在花府长大,老祖宗和父亲母亲甚至疼你胜于风竹,自家人过自家门,有什么好忧虑的?”



“不是,”无颜颇有些不忍地看着他,“哥哥,齐国公府也送了贺礼来。”



齐国公府——齐衡家送来的礼物。无谢了然地笑笑,手里不住地摩挲着挂在身上的玉佩:“既然是给你和风竹的贺礼,想收便拿着,不想便退回去。”



无颜摇摇头:“十几件礼物样样精致周到,没有退回去的道理。惟有齐小公爷送的其中一件有些稀奇,想来并非赠予我和风竹的,我想着这一样无论如何都应交给哥哥过目,是退是留,由哥哥决断。”



话音刚落,便有几个侍女提着几只好大的食盒袅袅婷婷走进来,那几只食盒不同于其他系着红绸的贺礼,素净简朴如同家常,无谢心里一沉,面上却仍挂着稀松的笑:“这是何物?”



无颜将食盒打开,一盘一盘糕点被端出来,滴酥鲍螺、澄沙团子、甘露饼、玉屑膏、白眉红豆糕……糕点模样都算不上精致,不是缺边少角就是形状怪异,想来是制作者手艺生疏,运用模具还不甚熟练。无谢随手挑了一块儿含在口中,清甜软糯,是极其久违的味道。



他木然地将一块一块点心塞进嘴里,直到双颊圆鼓,连喉咙都噎得生疼,才晓得停下来。眼泪扑簌簌地落下,滴在织锦的衣袍上,晕开一团团泪迹。



他本以为他已经流不出眼泪,此生泪水,都停在了他将齐衡赶走的那个下午。可如今他吃着齐衡不知私下里练了多少回才勉强成型的点心,想象着齐衡珍而重之将它们摆在食盒里,盼着他能在那倚叠如山的贺礼之中看到这几方食盒的样子,眼泪便不听使唤地一直往下落,落得他嘴里的甜食都发苦,却仍是止不住。



无颜强忍住眼底的泪意,长舒了一口气,轻轻地抚着哥哥的背脊:“哥哥,原来他也未曾忘记过你。”






³╱潇潇风雨凭栏,黄昏各自看



巨大的方形马场,没有高低起伏,覆上一层绵绵薄草,数人驯马执杆在场中疾行,那长杆击球扬起场中的草皮,带起一股细微的青草腥气。



顾廷烨口中饮下一杯齐云清露,他眼瞧一旁的齐衡坐立难安左顾右盼,嘴边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:“你怂着永昌伯府办了这场游会,又让永昌伯府把帖子送到尚书府家去,”



趁着明兰不在一旁管束,顾廷烨又将齐衡面前浙东仓运来的爰咨堂拿过来给自己倒上,“他班师回朝不久,陛下封赏都称病了,这一个要他费心神的小小游会,他怕是要闭门休息。可他若不来,你这番心思就真是白费了。”



“不要紧,如若他不来,还会有第二场的游会,第三场,第四场。”齐衡的眼神本飘忽不定,而想起旧事,他终于看向顾廷烨,难得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来,“你不知道,他贪玩,这样的事,他不会不来。”



远处传来一阵骚动,顾廷烨只瞥了一眼,便知真叫齐衡说中了,他笑道:“你倒是将他吃得死死的。”齐衡不解,顾廷烨冲骚动处扬了扬下巴,齐衡看去,唯见一个人从大族子弟重重包围中逃离出来,正是一身天水碧的无谢。



他如今是大红大紫的人物,以坤泽之身随兄北上,不到一载大获全胜重建北境防线,陛下龙颜大悦本欲重赏,他却称病罢朝了。



满城公子都说,无谢虽改回萧姓,却毕竟仍作花家子弟,花家长子敢杀伐,是一等一的将帅之才;二子善谋略,有人外人的军师之智,花家有如此棠棣,在新朝的位置是坐稳了。



无谢的位子就设在他邻座,看着无谢朝他们走过来,齐衡猛然站起,倒把无谢惊得往后退了两步,他眨了眨眼,愣愣地盯着齐衡不知所措的狼狈模样,道: “齐世兄好。”



齐衡被他这一疏离的称呼叫得僵在原地,过了片刻,才讪讪应他:“花世兄。”



顾廷烨委实看不下去他们两个这般尴尬情形,解围道:“小二,你这一仗打得可真是爽快干脆!我在南省驻军都有所耳闻,你如今可真是长大了。”无谢的目光从齐衡身上移开,笑意更浓地冲顾廷烨点了点头,仍如旧时随齐衡一般叫道:“二叔好!二叔过奖了。”



顾廷烨心中虽不舍那还没喝上几杯的爰咨堂,却还是十分识趣地站起身同两人打招呼:“走了,明兰喊我去打球呢,你们俩先说话儿。”



近两年新帝初立,战事又吃紧,京中罕有大型游会或宴饮。如今形势转好,这是久违的一场热闹,连明兰都有了心情上马打球。



球在正中疾速滚动。



“昨日,我见、我见你和公主殿下在一起。”



明兰的球杆在空中轻盈一绕,击球发出一声脆响,球划过一条平滑的线,继续向东滚去。



“倾城是我从小的玩伴,如今陛下登基,她循例搬去了长公主府,昨日凑巧遇上她进宫,就多说了几句。”



齐衡手中一紧,锦袍登时多了好些褶皱:“你很喜欢她?”



“倾城很好。”进球立旗,无谢拍手叫好,又客套地打趣道,“怎么?现如今世兄竟还有做媒的爱好?还是不劳烦世兄了,我与倾城的事,我心中有数。”



“你真的喜欢她吗?”齐衡的语气急促起来,“她有像我……”



顾廷烨随手一扬,那球便乖顺地朝明兰跑去。



无谢含笑的嘴角陡然冷凝了三分,他转过头来望着齐衡:“她像世兄什么?”



她有像我一样,整夜整夜想着你,盼着你嫁个好人家平安喜乐,又盼着你一辈子都不要忘了我吗?齐衡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突出来,却攥着桌角命令自己平静下来,“是我失言了。”



无谢也自知失态,想喝杯酒作掩饰,也不知何时,他手边的酒杯和酒壶已经悄然撤走,换上了一只茶盏。他怔愣了一瞬,才端起茶盏来,灼烫的温度顺着指尖燃到掌心,一个下意识地松手,茶水将要尽数淋在他手背上,身旁的齐衡却突然抢出来,一只大手将他的手裹住,生生挡下了杯中滚水。



茶水淋漓地泼了一地,齐衡顾不得一地碎瓷,慌忙去查看无谢的手,好在他挡了大半,那人只虎口处略微红肿。可他轻轻一按,就听见无谢忍不住的吸气声,齐衡一张脸吓得雪白,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,不停问他:“烫着了没有?!”



无谢低着头不说话,齐衡急得满头大汗,前者年少时便是这般,装病时虚张声势得紧,真受伤了却只红着眼眶不说话,齐衡高声喊道,“不为,快叫大夫来!二公子烫着了!”



“不必麻烦了,我没事。”那人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,慌慌张张向他作了个揖,“世兄,我有些乏了,先行告退,世兄玩得尽兴。”



好在马场举行游会,总有三五大夫在一旁候着,不为匆匆领了大夫来,但见自家公子望着萧公子离去的身影失神,手背上红肿一片,好几处已经凝成了晶亮的水泡,不为忍不住叫道:“呀!公子怎么烫成这个样子?”



没过几日,他为无谢挡茶的事便传遍了街头巷尾。



平宁郡主处来了人请他过去——她都不必听旁人嚼舌头,齐衡的手伤成那副样子,裹了布成日晃在她眼前,想不知道都难。齐衡连说辞都懒怠编,这些年他倦得很,平日多半个字都不肯讲,这会子到了母亲处,也只打起几分精神照实说了,不料郡主找他并不为此事,却是谈续弦。



齐衡的眼睑半垂着,语气里不带一丝波澜:“母亲决定吧,只要不是花家的孩子,是谁都好。”



“无谢倒也不算是花家的孩子了……”



“无谢?”齐衡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,面上却了无笑意,“母亲还要和儿子提无谢吗?”



“母亲,当初是个什么情形,闹到何种地步,您最是清楚的。现如今因着他袭了爵,荣宠非常……”齐衡一团浊气堵在胸口,直觉得再多说就又要同母亲翻脸,“儿子了解母亲的辛苦,但京中多少可让母亲满意的人家,为什么偏偏是他?”



平宁郡主早知道他要发怒,循循同他解释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你是觉得教那孩子做你的续弦太委屈了他,况且先前已然是咱们对不住他,你自觉不想再欠他更甚。可满城权贵豪族,出色的乾元林林总总不说成千也有数百,若那孩子放得下你,这两年花家老祖宗如何不会替那孩子寻个合心意的?不说他如今的地位于你有多大的助益,他心里只有你,你总不能教他再等下去。”



齐衡敛眼深深吸了一口气,春夜的凉寒沁入心肺里,将他心口的火气褪去三分,出口又变成了那个温和宁静的齐衡:“好,依母亲的意思也未尝不可。可既是母亲选无谢,那这三书六礼的规矩,便都要改一改。无谢虽是坤泽却也是男子,自然绝无纳征和亲迎的道理;我们二人一应礼制仪制也定要一模一样的,大婚之礼不在府里也不在花家,就在萧府办;婚后住在何处,也要按无谢的意思来。”



他转过头冷静地看着平宁郡主,语气越发坚定,“如若母亲同意,儿子绝无异议。”语罢便头也不回,起身大步离开。



平宁郡主已有几年没见他如此情绪起伏,只说:“好。”



“那儿子谢谢母亲了。”走到一半,他听到这一个字顿在原地幽幽开口,“他长到二十几岁,受的天大的委屈和苦楚皆是因为我,如今若是他情愿……那便是我求着他和我在一起。”



他肩膀塌着,头也半垂,像是被何物生生压垮了一般:“我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。”



齐衡从廊中穿过,不为迎面走来,见他面色黯然,料想着怕是又起了争执,暗叹宁远侯爷这邀儿来得真是时候。他跟在齐衡身后暗暗观察,等齐衡慢慢缓过劲儿来,才道:“公子,宁远侯爷得了好酒,请公子过去呢,可去?”



宁远侯府新得了扬州的琼花露,这两日京中的议论多半都听进了顾廷烨的耳朵,旁敲侧击询问关系的有之,置身事外当看热闹的也有之,顾廷烨思虑着国公府里和尚书府里不会不知道,才拉了齐衡来,想问问两人的进展。



不曾想齐衡三巡酒后,张口却道:“今日母亲同我说续弦一事,她相中的是无谢。”



顾廷烨大喜:“这敢情好啊,你和无谢也算是求得个圆满。”



齐衡摩挲着酒杯,苦笑道:“真就是个圆满吗?”



“那日我在宫里,看到他与倾城说话儿,陛下瞧着他满心满眼都是喜欢和爱惜,仿佛下一刻即是道公主下嫁的圣旨。我便想,当年我不能娶他,是否也是好事。年少时不经事,只想着整日待在一起,就觉得是最好的年岁,现在长大了,却害怕这样的喜欢是负累。”



齐衡将一满杯雪醅一饮而下,这两年他酒量好了许多,脸却仍旧轻易就变得酡红,他口中发苦,笑容不由得也发涩,“可谁还没有个自私冲动的时候呢?游会那日他说起倾城,我妒忌得快要发疯了,我只是想……只是想多见一见他,一辈子这么长,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念想。”



他忍着熬着,逼着自己放开手,申辰之乱时,他原以为就快了,可战事变化,无谢北上,待到回朝时那人已经脱胎换骨,见到他也不过如待旁人一般,周到却疏离。母亲问他时他不是不动心,却也害怕如今他给不了他想要的,可又不愿放手,他等了这些年,又如何甘愿眼睁睁错过。



“元若,他也只得你这一个念想。”明兰垂目盯着杯中酒,忽然开口对他说。



“元若,心里头的在意是藏不住的,萧公子一个坤泽,用兵打仗一点不比你们这些个乾元差,你可曾知道,他要比你们多熬多少辛苦,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。以花家上下疼宠他的心,他虽心系家国,也大可不必如此辛苦,可他没有。他为了和谁并肩而立,你心里不清楚吗?”



见他温吞不言,这一位向来聪明通透的盛家六姑娘笑一笑,“且不说你觉得他是飞在崇山峻岭上的雄鹰,雄鹰也有倦的时候,难道萧公子就不能是和你一样的牡丹?一枝富贵风流,却也要相互依傍才好。”






初春的倒春寒还是厉害得紧,无谢在花府门前下马,直觉得两只手都冻僵了,他紧了紧毛领,步履匆匆入府里去。



甫一进屋,炭火的热气便扑面而来,有婢女迎上来替他解了大氅,他往里间去,隔着那若隐若现的檀木屏风,他已约莫发觉那偌大的阵仗,待走到人前,竟是阖家齐聚,连三个最小的姊妹都盈盈静静立在一旁。有日子未回花府,他刚要俯下身去行大礼,就被花满天一把拉起来。他仰起头会意笑笑,轻轻唤了一声:“大哥。”



花满天强忍着怒气,忧心忡忡地看着他:“无谢,是齐国公府那混小子。”



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,反手抓住花满天的手臂,只觉得喉头艰涩,连话都说不出来:“齐衡出什么事了?”



“好孩子,齐小公爷没事。”花母用嗔怪的目光瞪了一眼花满天,招招手示意他过去,“今日一早,平宁郡主就亲来送了这求婚书。”



无谢脸色一变,神情恍惚而茫然,还未及反应,一纸婚书便映入眼帘。



花正坤坐在上座,神色之间颇为犹豫:他素来最疼爱这个二儿子,无谢伶俐可爱心思纯粹,即使是闯出弥天大祸来,这个小人精也能玲珑斡旋,他心里怜爱,时常是雷声大雨点小,溺爱之心却一日胜过一日。



然自齐小公爷订婚,无谢仿佛一夜之间长大,面色越发不显山不露水,虽知齐国公府递来婚书是极好的事,然而他一想到齐家那位小公爷让无谢受了这好些委屈,更心疼无谢等待多年,心中不忿更想推了这门亲。



花正坤知晓无谢心里只怕更是百转千回,不忍多说,只道:“无谢,平宁郡主是怎样的打算,你心里是知晓的,这求婚书上这般说齐小公爷,于齐家已经是低声下气了。但你若不愿,为父便一口回绝了他们,咱们花家的孩子成亲,须要自己愿意,遑论……”



——遑论他现在已认祖归宗,是萧家的后人,姻缘嫁娶皆可由他自己说了算。



无谢看着那檀木盘中的绛红婚书,直到指尖都用力到泛白,才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打开。



红封白宣上墨色如漆,他看见那上面用端端正正的小楷书着:“里闬之游,笃于早岁;交朋之分,重以世姻。某长子衡,天资朴鲁,近凭一艺于师傅。伏承令子弟次子无谢,天资逸群,明识清允。恭驰不腆之币,永结无穷之欢。*”



旁边还有一个无款的信封,无谢撕开来,只见里头唯放着一张素宣,熟悉的字迹纤凝端丽,只写了五个字:“我允你一世。”



他允他一世,他还复何求?



“我答应。”他抬起头来,笑得那样轻松,如同用尽全身的力气欢喜,方才惨白的脸色都仿佛有了丝红润的气息,“我为何不愿呢……我等了他这么多年,终于把他等来了。”



他一直等,一直等,等到无颜都已出嫁,等到萧府中只剩他伶仃一人。他原以为,此生再没有机会等的到,却总是本能地等下去。他想着,兴许哪日听闻齐衡儿女双全承欢膝下,他就放下了,谁又能料到,有朝一日,他等到了多年前他梦寐以求的那张求婚帖,上头有齐衡端端正正书写的名字,极美的王右军小楷,年少时他缠着齐衡教他,齐衡握着他的手,他羞得耳根子都红了,终究没学到精髓。



从花府出来时已是傍晚,远处的天幕由澄黄渐变成蓝紫,像是极薄的一层脆琉璃,罩住世间这万丈红尘。



无谢看见齐衡等在花府门口,齐衡看见他出府,面上似乎刹那焦急起来,他不知道缘由,只是胸口轰然剧痛,天地在眼前旋转,他本能地倒下去——他不害怕,齐衡一定会接住他。






⁴╱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



无谢昏睡了一天一夜,醒来时已是第三日清晨,齐衡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沿上,他一动齐衡就旋即醒来,他看着那人的胡渣冒出来一点点,眼下青黑一片,却笑逐颜开:“总算醒了,可吓坏我了。”



他心口闷痛,明白是情绪激动触犯了旧疾,他口干得紧,只能用气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:“扶我起来……喘不上气……”



齐衡忙将他扶起来,又倒了茶水吹凉喂他喝下。他心中稍有纾解,蓦然回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事,低沉地笑出声来:“呵……竟然是我。”



很多年了吧,他终于又和齐衡处在一处安静的室内,重新闻到齐衡身上那股幽幽的冷香,他望着齐衡沉默的样子:“那时候我如何也想不明白,为什么会是这样?家世、门第、品性,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输给她,为什么偏偏不是我。”



往事像是一把匕首,扎在齐衡的心尖上,待到鲜血淋漓痛无可痛,齐衡才暗自清了清嗓子,拼命吞下喉间哽住的硬块,道:“不会有人强了你,你放心。”



他问他:“若我不答应,你该怎么办?”



如若不是你,我娶谁都一样的。齐衡以为他不愿意,手足冰凉却故作无谓,笑容恬淡, 一如多年前那个溺爱无谢的齐元若,却无意识地搓着身前的桃花坠子:“你若不愿意,我即刻便去回了母亲。无谢,不论你挑谁,都要找一个能宠你疼你一辈子的,你要真开心。”



“我答应你。”



——除了齐衡,还会有谁肯宠他疼他一辈子?



那日游园会,他从齐衡处挣脱出来,却又被顾廷烨拦住去了宁远侯府吃酒。说是吃酒,顾廷烨当日已经饮下不少,明兰不许;他又有心口旧伤,明兰不敢,两个人一人一盏茶,从用午饭一直说到了傍晚。



他早该发觉的,他本应发觉的。齐衡那样疼他,不肯他受半分罪,又怎会因为一个县主置他于不顾,他虽一直坚信着,却不曾知晓,为了他无忧无虑安安稳稳地活着,齐衡做出怎样辛苦的割舍。



“当日情形我虽不在场,却也能想象个中千般无奈,他只字片言也未告诉你,只因不能,所有人千方百计瞒着你你的身世,你的命也还握在邕王手里,他不能。”



顾廷烨见他指尖泛白,几欲将茶杯捏碎,不动声色地揉化了他的力气,“小二,这一年半载你在前线,虽有兄长在侧,可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风雨琳琅,你又是坤泽,他日日为你悬着心,几乎没歇过安稳觉。我不是要替他说话,你受的委屈我也看得明白,正是因为我看得明白,我才害怕,你们两个孩子啊,这不叫活着,这叫没死。”



无谢微凉的指尖覆上齐衡的手,经过这么多年,他声音里总有种能令齐衡心平气和的力量:“元若,郡主挑了我,也有她的算计,对吗?”



“可不论到底眼下是怎样的谋求算计,我都愿意。”无谢的眼神温软,像是变了一个人,多年以前那个爱笑爱闹,还爱和他撒娇的人的影子再也寻不见,齐衡直觉得心口痛得发冷,却听那人如释重负一般,“没什么不好的,如今我终是能配得起你。”






齐衡站在喜房外,望着那朦胧的满室红光,嘴角微微一抿,是笑了。方才席间他眼见无谢乏得厉害,便让那人先回房休息,这一会儿凝雪守在门外,分明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:“小公爷,公子已经睡下了。”



凝雪从小跟着无谢,自然向着自家公子,齐衡丝毫不恼,反而低声告饶道:“凝雪,你就让我进去吧,我只看看他就好。”不为也心知是自家理亏,不住在一旁帮衬着说话,磨了快一刻钟,终于磨得凝雪不情不愿地将门打开来:“公子夜里睡不安稳,小公爷注意着些。”



红绸漫天匝地,案上红烛滟滟流光,只无谢一个人穿着寝衣安静缩在绣着合欢鸳鸯的锦被里,俨然是睡得沉了。今日一应礼数循下来,连齐衡这个有过一次经验的都倦如贬骨,加之陛下遣了内监送了好些赏赐,领赏谢恩又是耗费心神的一桩事,无谢旧疾初愈,几乎说是强撑下来都不为过。



齐衡既怕惊醒他,又怕他不习惯,只脱了褙子到桌前剪了烛,和衣撑着腕子借月光盯着无谢的背影出神。



只静了几个时辰,床榻上便传来细碎的声音,齐衡脑子正迷糊,听到声响立时惊醒过来,他想起凝雪的嘱咐,压着步子坐到床边唤了两声:“无谢……无谢?”



外间是不为和凝雪亲自守夜,听到他说话试探地问了一句:“公子可有吩咐?”



齐衡瞧不清楚无谢的模样,心里焦躁,语气也不由得着急严厉起来:“快拿火折子进来。”



旋即有凝雪推门而入,火折子在空中一甩立时亮起一道火光,凝雪将花烛麻利地点了,又寂然无声地退出去。借着明灭的烛光,齐衡才看见无谢半张脸埋在软枕里,眼泪落入鬓发,将软枕都浸湿了一片。



齐衡柔声哄了两句,却不曾想床榻上的人呼吸越发急促,陷在梦里哭得越发厉害,逼得齐衡不得不把人唤醒:“无谢,醒一醒!那只是梦!”



无谢紧闭着双眼,整个人慢慢蜷成很小的一团,缩在锦被里连背脊都发着抖,齐衡生怕他哭闭了气,强行将人捞出来抱在怀里,仍是不住地喊他:“花儿乖,醒醒!花儿!”



这样唤了几十声,无谢猛然睁开眼,本能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。室内红光高燃,映得一室如春,无谢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齐衡的怀里。他看见齐衡身上绛红的喜服袍脚先是一怔,眼睛中的迷蒙突然失了色,他挣扎着从齐衡怀里爬出来,躲在床榻的一角低低啜泣,只是不敢正眼望齐衡:“不、不妨事……你怎么还未歇下?可、可是不习惯?”



齐衡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,一把将人拉到怀里,任凭那人如何挣扎抗拒,也只是强硬地不放手,他强硬地扳过无谢的身子,迫使他正视:“无谢,你看着我,你看着我、你看着我!”他轻柔地拭过无谢哭得红肿地眼角,“无谢,我是元若哥哥。”



无谢那一双痛极的眸子,逐渐又潋滟出盈盈的泪光,他攥着齐衡的衣袖,先是像试探梦境一般轻轻唤了他一句,听见齐衡那一句“我在这”,便再也忍不住扑到齐衡怀里,嚎啕大哭。



悬了这些日子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,齐衡只觉得五脏六腑终于归了位,他死命忍住眼底的水光,一下一下捋着无谢瘦削的脊骨,“我的无谢终是回来了。”



他惊惧了太久太久,午夜梦回,他时常忆起多年前那日下午无谢强忍着泪意的眼眸,订婚后每每相见,无谢平淡温和的模样令他一夜一夜睡不着觉,他怕他的无谢再也不会觉得疼觉得痛,仿佛钝刀子在心里磨得久了,木得无知无觉,只一个人煎熬下去。



他要一个完完整整的无谢,会哭会笑会发脾气,不必多坚强隐忍,历尽千帆倦鸟归林,只要安稳的欢喜足矣。



“元若哥哥、元若哥哥……”他死死地抱住齐衡宽厚的背脊,哭得气噎声堵,身子都发着抖,仍旧是失声痛哭,“我好想你,可你不来,我一直等一直等,你、你不要我了……元若哥哥,像做梦……我不敢要,装不在意,可我、我好想你,太辛苦了……”



旁人当作是胡言乱语的一篇话,齐衡却全然都听明白了,他轻轻拍着无谢抽搐的肩膀,口中不停地告诉他:“都过去了无谢,不会了,我在这,我就在这里守着你……”



无谢慢慢平静下来,他窝在齐衡的怀里,却仍是抽泣,像是小孩子哭闭了气,眼皮红肿得撑不起来,安稳和困倦如海潮般涌来,他最后强撑着对齐衡道:“元宝……我明日要……吃玫瑰酥饼……”






仿佛是很遥远的事了,其实过了不过一年,可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被甜得如蜜一般的日子填满,模糊得如同一场梦呓。



马车停在萧府门口,无谢从车上下来,越发觉得齐衡过分小心了——自他成婚之后,齐衡以他在战场上落下的旧伤为由,改了他日日骑马的习惯,日常外出多用车驾。他往内院走,在卧房外看见凝雪迎上来,见到他回来,凝雪道:“公子回来了。小公爷在书房呢。”



他转身又往书房去,府内早已经掌灯,无谢看见齐衡颀长的身影映在窗纱上,嘴角牵起一个笑,心里霎时安宁了下来。



齐衡正在临字,听到响动并未抬头,却道:“回来了?”



“嗯,好累啊。”无谢将乌纱摘下放好,边解外氅边抱怨道,“今日我在宫中遇上了二叔,礼都未及行,二叔便和我闹上了,说是我管教太严,他请不动你去宁远侯府一起吃酒。这一盆脏水扣在我头上,我好生委屈,你怎么连二叔的邀都拒了?”



他走到齐衡身边,看见他正在临《颜勤礼碑》的悼文。齐衡是能静得下心琢磨,悟性好,而他全凭极高的天赋,倒也不输齐衡几分。无谢看那一摹颜体疏淡中透出质朴茂密,笔锋得意处显现出功力不凡,是上上乘的临帖,只可惜他一进门,齐衡再不能一心一意,这字总归是要废了。



果然见齐衡虽笔下不停,沾墨的速度却慢了好些,声音里倒是浑不在意:“我原想着你今早闹着要吃绿豆甘草凉水,不如早些时候回来盯着厨房给你做,谁知你今日又是这样晚。今儿不许喝了,不然你夜里又要歇不好了。”



自他和齐衡成婚以来,他少见齐衡再留什么帖应什么约,纵使是极难推脱的也必定在他之前回府,更不必提如若他旧疾复发,齐衡便夜夜守在他身边不肯睡下,一应邀请都无可转圜地退了回去。汴京夜间寒凉,齐衡将他抱在怀里,精神却是紧绷的,一夜里要醒来许多次确认他是否躺在身边,是否睡得安稳,齐衡以为他不知道,可他听着齐衡从颤抖到松缓的吐息,心酸得连眼泪都不敢流。



无谢心下重重一叹,从齐衡背后轻轻拥住他,仍如同小时候那样唤他:“元若哥哥。”



“元若哥哥,我在呢。”齐衡身子一顿,无谢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鬓边,按住他僵在半空的手,折了他已经临废的一纸字,“你别害怕,我有多无赖你是知道的,你赶我走我都不走呢。”



齐衡眼眶轰然一热,心口像是破开一道口子,有涓涓细流途径百川,他抓住无谢的腕子一个使力便将人抱坐在自己怀里,那人骨头硌得他生疼,他亲自盯着调养了这么些时日,却总也养不出几两肉来。



“我不是怕。”无谢乖顺地倚在齐衡的胸口,他听见齐衡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,“我是不想再让你等,须臾都不想。”



齐衡有意无意地替怀里的人揉着心口,上月汴京连下了几日细雨,无谢心口闷痛,歇了六七日脸色才渐渐红润了,齐衡疼在心里,却也是无能为力。“这些年,我已经让你等了我太久太久了,大婚那晚,你被乱梦魇得躲在我怀里哭,那时候我就和自己说,这一辈子我都不让你再等了。无谢,我欠你的,无论如何都是还不上了,便是往后都疼着你,也不能让你将之前受过的罪都当作未发生过,我怎么还忍心再让你等我,嗯?”



无谢刚想张口驳齐衡,齐衡的手便抵住了他的唇,复又将书案上搁着的一个檀木盒子放到他手里,他将那木纹紧实细腻的盒盖启开,便看见一块玲珑碧绿的翡翠坠子,琢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元宝模样,用玄墨绳子系好,泠泠地躺在米色的丝绸中。他小心翼翼地拎起来,可遇不可求的老坑种翡翠,质地细腻纯净,翠色明亮浓郁,握在掌中触手升温。



“磨了好些时日,总算让我看得顺眼些了。”齐衡捏着缀在他身前的那块儿桃花纹饰的玉佩,并在小元宝旁边,“正不知如何哄着你再把它缀在腰上,偏巧那日去二叔那里,见明兰那丫头正给二叔往护膝上绣兰草,旁边二叔一应新做的物件儿有都要绣上,她说要让二叔时刻将她带在身边,我便生出了这主意。与其把你退给我的还给你,倒不如磨一块新的。”



“无谢,我这一辈子都教你拴住了。”



无谢鼻尖一酸,躲进齐衡的怀里不肯让齐衡瞧,他声音有些闷,拧着齐衡的领襟嗫嚅道:“傻元宝,你要是敢欺负我,我就剪了这三千烦恼丝,出家当和尚去!”



“哦?当和尚可就没有点心吃了。”齐衡见怀中的人握了拳头作势要打他,笑吟吟地箍紧了怀里的宝贝,不再逗他,“虽说甘草凉水不能吃了,但厨房有春笋鲜肉千张包,汤鲜得很,过会子我叫他们盛一碗给你。”



廊下种了几株玉兰和西府,时维花期,花荫匝地,束素亭亭,府里漫着一股馥郁的甜香,齐衡想起他初次见到无谢的那一面,无谢攥着一束繁花,笑容烂漫如春光。



多少旧时风月融在此刻彼此的熨帖体温里,待从头。






后记:


*借鉴苏东坡为长子苏迈和三子苏过撰写的求婚书。


• 如果看完文章之后仍有余闲,由衷希望各位看官能听一听胡夏的《放下》 ,也许是我泪点低,听到第一句就差点落下泪来。


• 我是尤为偏爱齐衡和无谢的,一个生于公府一个长于将门,钟鸣鼎食之家却坦荡磊落,懂得城府世故却温和真诚,敢爱敢搏,可为了爱的人,苦和恨都能自己忍着,所以不把这两只小神仙凑在一起写一写,我会一直心痒的。


• 我讲的是一个既理想化又现实性的故事,有无奈有凄楚,但以咱们这位齐小公爷和花二公子的能耐,最终能求个圆满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这并非逆天命,而之乎本心,曾经他“欲采蘋花不自由”,但也仍旧懂他疼他,“知君何事泪纵横”,心中灵犀,如是而已。纵使“少年被风催大,容颜未改心有疤”,可他在他面前,仍是少年时纯粹干净的样子。


• 本场MVP:顾二叔和盛小六


• 新一年,祝各位看官花好月圆人长久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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